# 第十六章 白首十心

正午时分，烈日高悬于七之央上空，燧人氏们情绪高涨，一个个身子都灼热如火比炭烤，目光如炬比日月，那汗珠子刚要冒将出来，就被热浪一下子蒸发了，生成一缕白色的的小烟儿在四周萦绕。恰逢口干舌燥时，只消伸手往周边微微那么一捞，一丝白烟便溜进了嗓子眼儿，将身子上下又润了一番。

铜雀山北城门上，十位七旬老者一字排开，目视北方远远眺望。排在较中间的那位老者往前踱了一步，右手稍一抬起遂又马上挥下，一根三尺玄铁杖也于手中被狠狠敲下。他望着山下开始缓缓移动的黑点说道：“他们来了。”

应时，人与百兽的各色声音混杂在一起，咆哮着乘着谷风直冲而上，一时间山下仿若阿鼻地狱令人生畏。排在稍后些的，一位同样拄着拐的，头顶已经秃全了的老者对尹梦奚躬腰说道:“那就有老尹姑娘了。”

“哪里，这是我分内之事！”

“梦奚此时仍还有些怨愤与愁苦，语气之中虽有些情绪但是出于对老者的尊重也还是强忍着不少。“那我这便开始了。”

“梦奚取出玉笛扣于唇上吹奏，即便此时正逢岩奔族们一一苏醒，久静后而爆发的长啸愈演愈烈，但这悠扬的笛声清脆有力，好似这风中有它固有的行道一般，仍能稳稳的从山顶流出，像一眼喷涌的泉水从山顶倾盖而下。一路上，先前伊念所布下的汤泉子相继开始冒着丝丝白烟，似无数个从地下高蹿出的小烟囱。待白烟散尽后，汤泉子也孕育出了各自的果实，果实色白而形如小梨，一路上密密麻麻的交错星点着有如柳絮初落。

“不一会儿，山下终于传来了最后一声长啸，一时间这让耳朵舒服了不少，但同时也意味着敌人不久就要上山了。梦奚像是找到了一个发泄情感的绝佳时机，她端笛速奏一阵快指连弹，笛声时而哀怨凄凉时而灵动高飞，如泣如诉，亦喜亦悲。一旁的想云即使未曾学过这首曲子却也立时明白了这后半段里蕴藏有不少个人情绪在内，好在最重要的前半段已经奏完，汤泉子已经成功萌生了。

随着笛曲激烈地变奏着，汤泉子也开始发挥它真正的作用：白色的果实怦然爆裂，滚烫的果汁迸射而出四处飞溅，将这山路都用热泉包了起来。果汁散尽后，从底部又流出精油一般的浆水，使得这山路又烫又滑，叫人站不得片刻。又乘着七之央炎热的天气，使得这浆水不时有火苗升起。

岩奔族们纵是攀岩高手，到了此地也不得不小心翼翼，猿七三在山脚下徘徊着仔细观望了许久，直至确认上山之道再无他路后才一步一步缓缓上来。他们在山脚下就地取石，朝着各自前进的方向上抛去。石子一落地便深陷入地下，周围的浆水也顺势被吸入一些。几轮抛就后，道上总算余出一些勉强能利用的小空隙。岩奔族们眼疾手快，在空隙未被重新吞噬前就点踩着一路而上。

眼看着第一批敌人就要行进到山头了，一声悠扬的笛曲再次传来，山路上汤泉子爆裂所化的桨水里应声再次冒出了阵阵白烟，又一轮新的汤泉子孕育而生。随之爆裂后的浆水迅速吞噬了那些关键的空隙，岩奔族们一个个踉跄着似叠罗汉般摔倒下山来。

此一计若是认真考量，其实并不在乎难山道能拖住他们几时，而是全看他们能耐的下多久的性子。如果岩奔族像摧毁之前河岸的山石一般摧毁这铜雀山，那城门也必是不攻自破的。对于这一点，不管是伊念，还是梦奚，甚至此时站立在城墙上的十位老者，他们心里都清楚的很。而他们更清楚的是，在南门的援军到达前，务必要将北门的战事尽可能地拖延下去。而战争本身往往就都是漫长的，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些老者们要来此地的原因。

在上下颠覆了几个来回后，很快，龙川的耐性就到了头了，前方眼看就是大举攻破北门而长驱直入内应兄长的大好功绩，怎能被这小小铜雀山给耽搁了呢！他马上回头高喊：“停下！”还未上山的岩奔族们立刻停下了脚步，原地待命;还在山上的一个个都原地蹬起，反跳回山下。此时，猿七三也心领神会，带着一小分队准备开始捶山崩石。

顿时，整个铜雀山山体开始摇晃起来，城墙上的人们都感受到了强烈的震动。震动中，秃头老者踏着稳健的步伐找上一旁用植物根系固定住自己的梦奚。

“尹姑娘，可以了，放他们上来吧。”

梦奚犹豫地将笛子收起，牵住想云的手准备遁离，临走前，她望着老者们说道：“你们……”

秃头老者摇了摇头说道：“别说了姑娘，就按我们之前商量好的，你们快些撤离吧。”

“保重！”

梦奚说完还望了一眼北方，最后在剧烈的震动中遁入了土中。方一遁下，泪水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我们去哪儿？”虽然身处地下，想云还是能分辨的出方向的，此时她们前进的就是和回城完全相反的方向。

梦奚泪眼婆娑，但此时仍是能见得她眼中的一分坚定：“去找寻儿！”

花灵族一离开，汤泉子便不再生长了。一瞬间所有的花朵都走到了它们生命的尽头，一株一株凋谢枯萎。最后化作一颗米粒般大小的透明种子被凋谢飘零的残渣包裹着缩回了土中。而山下的岩奔族此时正忙着拆山所以完全没在意到此事，直到听到从山顶传来的一声洪武有力的喊话，他们才停止了手中动作。

“岩奔族们，且上来吧！”

龙川和猿七三两人在前，领着众勇士一跃而上。因着之前已经行过几遭，所以这回没了阻难就如履平地了。很快，龙须全军就上了山顶附近，在城门下抬头仰望。

城门由玄铁打制，足足有两尺之高，威严高耸于两峰之间。城墙上秃头老者先一步问道：“岩奔族！入城之后，你们可会对妇孺动手？”

龙川回话：“绝不会！”

岩奔族虽然看似野蛮，但其实只是太过好战了而已。他们能答应联手鬼族也正是想完成挑战燧人的心愿。而战斗，自然也就是他们生命中最崇高的事了。唯有具备作战能力的人才会是他们的对手，而老弱妇孺是从不会考虑的。他们能这样挑选对手，也正是他们本身实力强大的一种表现。

“那好，那我们也算无后顾之忧了。”另一位身材较胖的老者摸着小肚说道：“大哥，那我们可先去了。”

“嗯，开战吧！”说完，秃头老者就回头要往城下走。

九个人影从城上先后落下，三人一组分别在城下按左中右三式布开。此九人再加上那秃头老者在内都是和峄王一个年代的人，他们年轻的时候也都有过各自的辉煌。左边的一组为启凡，师凡，修凡三兄弟，前称修城筑基三不凡，如今是不凡三老。右边的一组是白臼，睅桀和商弋，是精通各种猎术的老猎手。而中间的则是打了一辈子铁的铸铁匠师，须马，焅浩和大邑。

不一会儿，随着一声拖长而断断续续的吱呀声，秃头老者大开着城门出来了。这一位老者则是峄王的兄长，羲。

龙川自是知道燧人氏素来善战，可如今却来了这十位老者，他一时也摸不着头脑了。他开口问道：“老先生，你们这是何意？”

羲老吁吁笑道：“我问你们，今日是否无论无何都要通过这里？”

龙川昂首道：“不错！”

“那那南门是否很快便有大军来袭？”

“哼，正是！”

“那就对了。一不能放任你们去南门骚扰，二更不能使得城里成为新的战场。所以我们十人便要在这里阻拦你们。自然，凭我们十人是拖不了多久的，但即使我们倒下了，燧人氏的勇士们还会源源不绝地后继而上。”

这几位老者年岁一高，就被迫留在王城里无所事事，一闲就是两三年。方听闻花灵族传来的北门来敌的消息，一个个便都按捺不住了。一朝既是燧人勇士，自当马革裹尸战死于沙场，又趁着人多壮胆，几个老家伙们就全来这了。

猿七三不屑道：“我们现在就要入城，又能奈何？”说着，他就动身要往前走，刚走几步，大邑和须马就从两侧腰间挥舞着锤子交错而来。岩奔族虽是巨人，也并非高可比天，不过是两米有余。但对大陆上大多数的种族来说确是高人的存在，而且其壮硕的身材也为其增添了不少形上之巨感。

猿七三连忙往后一跃，两人的锤子咣地一声合在了一起。火星子还未飞溅完毕，敲击下生成的一股热浪沿着垂直切面就已经迅速扩散直逼猿七三而去。双脚方才落地，他就感觉迎面一股热浪如当头一棒重重袭来，将他的须发都吹拨地直往后飘。

须马退至一旁，一边颤动着右手一边碎骂道：“你爷爷的！就不能让一让吗？没瞅见我这过来了吗？”

“哈哈哈！还别说，没想道你个老不死的还有点力气啊。”此刻大邑的手也在颤颤发抖，铁锤也被抖动地嗡嗡作响。

羲老拄拐缓步上前将须马和大邑挡在身后，因是有些弓背他贴身时只能平到对方腰间的位置。他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对猿七三说道：“燧鬼之战，始于此刻！来一场真正的死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