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王的抉择

正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天之火能燃地之万物,天之水亦能盖地之万火。在这天之上,才当真是水火不相容也。

峄还保持着抬头仰望的姿势,手里背上四周所有的烈火乃至火花都被冰冻了个全乎。他只感觉全身上下都是一阵刺骨的寒冷,寒冷中还夹杂着一丝从未有过的怠倦、无措,淡然。他背后的伤口再没有一丝痛觉,意识时而恍惚时而晕眩,仿佛陷在一片黑暗中动弹不得。

在这片黑暗之中,他似乎又看见了那个挥舞金绫的黑影;黑影周围还看见了火光印照出的一张张燧人氏族的,那因为常年打铁而变得黝黑的脸;在这些脸上有些正因为丰收的食粮而在满足的大笑,有些正因为儿女的顽皮而在怒颜训斥,有些正因为老者的逝去而在哭泣不已……

“你不能输。”这是来自他内心的念语。

“杀了他!”这是来自有穹氏的窃语。

燧人氏能成为一大氏族并非全靠火焰的能力。他们勤于打铁冶器,本身就力大无穷,皮糙肉厚。他们喜安厌战,再加上这天火他们便是刀枪不入的,地上最坚实的盾。自峄为王五十多年来,从未有过如此落魄的境地。

变数一是这世界第一个操纵玄冰的九氿。

变数二便是这世界第一个敢于擅引天水的葬洛。

经过两次漫长的,令人窒息地呼吸,他逐渐恢复了意识。手脚开始有些模糊的感知,他听到自己的心脏正在缓慢地跳动着。他想要大喊,却什么也发不出。他的独眼还有他的伤疤都在细微地抖动。       于此同时,葬洛却只能勉强地站着,头发散乱,唇色发白。他没想到牵引天水会如此消耗体力。因为这个错误的估计导致他现在疲惫不堪,再没有战斗的气力了。尽管很吃力,他安静地保持着站立的姿态,看着远处还在挣动的雕像,心里有不尽的悔恨与不甘。

终于,冰冻着的峄开始剧烈抖动,随着一双大开的手臂扬起,冰像轰然碎裂,他刚一接触到空气便开始大口大口地,贪婪地呼吸起来。

“疯子,你们都是疯子!”峄咆哮着,独眼瞪得老大,浓眉急剧上挑,“你这个疯子,你怎么能冒犯有穹呢!”

尽管葬洛憔悴不堪,但说及此事,他依旧意气风发,正色道:“冒犯?天上地下皆欺我有魃,莫说取水,总有一日我要让有穹无可居之地!”

“疯子!”峄咆哮着向葬洛冲去,“你会害了我们所有人的!”峄紧紧地抓住葬洛的脖颈。

“我…我们有魃!……我们有魃也是人呐!。”葬洛被抓在空中,奋力挣扎着。

“杀了他!快杀了他”有穹的声音一直在峄的耳边簌簌回响。

“住口!生杀予夺我自有判断!”峄朝天怒吼道。

“你……你……连你也胆敢犯上吗?”

“我是王!我是王!”峄歇斯底里地大喊着。趁着这一当口,葬洛也抓上峄的脖颈,两人互相掐劲,谁也不肯放手。

雲层之上,湖泊的裂隙早已被冻住而停止了下坠。天机阁里的人行色匆匆,蜂拥而出,从云端飞下。

天机阁六楼,一位司录猛烈地摇晃着那个晕倒的哨探,“岱安,你快醒醒!你快醒醒啊!”

岱安双眼回神,刚睁开眼便喊到:“有魃出世了!有魃出世了!有……”

司录连忙打断他说道:“哎哎哎,我们都知道啦,天爷有命,让我们速速下天诛杀有魃。赶快,赶快下天呐!”

“哇,不是吧,我怎么打的过有魃啊?”岱安刚回过神,还有些惊恐。

司录没好气地拍了岱安一脑袋,“你是不是吓傻了,好不容易有机会下天,还不快走!迟了就来不及了”

“下下下……下天!”岱安眼里突然闪过一丝亮光,“对对对,风缘你说的太对了,我就是吓傻了,哦不是,快快快,快下天啊!”

岱安与风缘两人匆匆起身,直接从六楼的窗户出发一跃而下。他们张开翅膀,急速飞行,一路而来,眼前满是云端悬河,凌天冰道这些难得一见的奇观。他俩贴着诡异莫测的冰道滑行,一边感叹天下之趣一边赶紧追赶前行的部队。等到他俩匆匆赶上时,先行部队已经开始对准葬洛举起了长矛。

峄双手紧紧地握住葬洛的脖颈,突然,他双手使劲往里一收。葬洛本就虚弱,这一使力使得葬洛突然失了衡,他整个人向峄倒来,不偏不倚,两人的脑袋再一次撞在了一起。这回葬洛没能撑住,当即晕了过去。峄连忙扔下葬洛,拾起地上的斧子快步从九氿划出的冰台直冲而上。

他站在高耸的冰台上,呼吸急促,对着翩翩而来的有穹一众喊道:“我是王!我是这片土地的王!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能带走这片土地上的任何一个人!”说完,他将手中的巨斧甩向天空。巨斧哐哐呼啸而过,盘旋着将一个飞悬着的有穹人的翅膀削下。

一声惨烈的嘶叫过后,有穹氏人连忙节节撤退,往天上头也不回的跑了。

岱安,风缘两人看的目瞪口呆,又是惊慌又是失落,连忙煽动翅膀飞走。

风缘回头望向山顶的两人道: “你说的对,我们或许真的打不过有魃。”

岱安扇了自己一耳光,悔恨地说道:“唉,怪我这张臭嘴。”

风缘白了一眼岱安,愤愤说道:“要不是你关键时刻晕了过去,我们还能多呆会儿呢!”

两人的身影在天空中愈发渺小直至消失不见。

天下山上这一场挑战算是结束了,结局自然是峄胜。即便是划了生死刻也并不是所有战败的人都会死亡,关键时刻峄总是会给对手留几分活路。就拿现在正伫立在洞口呆滞地看着前方的百草少年来说,他可是接连挑战了一个月了。

峄缓步下台后将葬洛拾起,端在腰间,行至百草少年的洞口放下,说了句“你俩互相照应吧。”。随后他回到了自己的洞口,一倒身便躺在了石床上呼呼而睡了。

百草少年将葬洛抬至床上,在他身上一顿摸索后,除了脖子上深红的一段掐痕以及额头上的一块淤伤和一大堆散碎的落发外倒没见得有什么外伤。他在地上的麻袋里使劲倒腾了半天才摸出一株淡黄色的药草。他将草放在石臼里捣碎,随后和着洞外的一些积雪将药泥敷在葬洛的伤痕上。最后他走出洞口,看着满地的碎石和漫天的冰柱,他久久地远望着,直至失了神。

峄在睡梦中再一次梦见了那个挥舞金绫的身影。此刻他已经全部都记起来了,那段被岁月尘封的有魃的一切记忆。

五十年前,那时还仍旧是有魃时代,有魃的王名唤洛樱,是一位女王。而燧人族当时正准备投靠有魃与其合并,其一是为了长远的发展考虑,其二是源于他和洛樱这两位领袖间萌生的爱情。燧人与有魃合并后,受到了对方热情的接待,不出一周,燧人便已感觉身在自家一般。

次年。峄与洛樱产下一子,还未满月,峄便收到了来自有穹氏的密信。信上的内容大概是说天巫预言有魃百年后必为祸天下,欲共剿之。若不相助,则连同燧人一同清剿。有魃为王不过七十年,即便预言说的是为王的时间也仍有三十年。峄恳求有穹宽限几年,可对方坚持不让,毫无商量,甚至还屠杀了三十多个燧人族人。峄没有办法,只好答应。

夜深无人的时候,他望着怀里不足一岁的孩子,情绪万千,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止不住的流泪。不知何时,他的大手捏住了孩子的脖颈,可停了好长一段时间都下不去手。他抱紧孩子,大声哭泣。隔天他给孩子取名为,葬洛。从这以后,他再也没有也没有机会,抱过孩子了。

两个月后,当时正值有魃内乱,以洛樱胞弟为首的部分男性开始抵触母系氏族而分裂出去,有穹氏连同燧人族趁乱里应外合大胜有魃。在决胜时刻,洛樱以自身为祭施展结界将有魃残党隐藏了下来,这一部分是有穹氏所不知道的。洛樱死后,有穹氏甚至都没有投下引魂石,峄连最后拥抱洛樱的机会都没有,她的尸体早被分裂出去的有魃外族收走了。

这之后,就是正常的燧人氏记忆了。世间再无有魃氏,燧人氏取而代之。受有穹氏的授意在天下山设立挑战,凭借有穹氏的真火来稳固燧人氏的不动地位从而达到天下稳定的格局。

天下山上眨眼间便是五十年过去了,峄早已忘记有魃,忘记自己还有个儿子,更不会想到自己的儿子会来挑战自己甚至还要报复自己与有穹氏。

那个舞动金绫的身影,正是当年悬于空中金光灿烂的,为施展结界而流尽了最后一滴鲜血的有魃王,洛樱。

所幸葬洛似乎还并不知情,峄这么想着,决定将这段记忆继续遗忘。峄翻了翻身,不再去想之前的回忆,眼前只留下一片空无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