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君子有约

天微微亮,尹伊念提一壶嘴在山下的一片空地上呆呆地倾洒着,空地前方有一条不知名的河流。对于生活在大陆上的人来说,海河就是无渊氏的大陆,他们一辈子都不会也不想去靠近它们,所以也就更没有去为它们取名。而对这片水造大陆的主人无渊氏来说,每一条河流甚至它的的分支都各有其名,当然这要归功于无渊氏的先祖们在水下的不断游历。也正是因为这一番耗时长久参与人数庞大的大型游历,才使得无渊氏完成了在水中从娃娃漫步到顺流而行再到如履平地,随心所向的过程。

伊念出神地望着眼前的这条河流,河流湍急而沉重,翻涌若奔腾的马群,静息如无缝的大网,尽管她也不知道这条河流的名字,但她知道,潜藏在河里的那个男人一定知道,而且在不久的将来将带上她一起逃离这世界的枷锁。

河对面突然传来的一声狼嚎打断了伊念的呆望,一匹象牙白色的成年雪狼在对面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并没有多感惶恐更多的是惊讶或说是惊喜,毕竟在九都是没有狼这一物种的。雪狼在对岸来回踱步,两眼始终盯着她看,即使隔着一条河流依旧能感觉到它那双深邃的眼里所暗藏的敌意。她有些能够理解这份敌意就好像两个陌生人的初次见面也会相互试探一样。她循着雪狼的脚步也踱起步来,安静地端望着,视线从它淡黄色的眼睛到黑挺的鼻子,微阖的嘴里露出的锋利的尖牙,覆盖了全身的松软的绒毛,再到它的背后,突然出现的五六匹一般模样的雪狼,伊念惊叫着拍起了手,手中的壶嘴应时掉下来碎在了地上。她笑着,像个孩子一样正欲往前探步,一眨眼间瞥见土坡后缓缓上前的岩奔族人。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她的好姐妹芙蓉,想着敌人如约而至她不禁笑了出来,可转念又觉得此时来的也太不是时候了,要是……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嗖的一声遁入了地下。

伊念意识到自己一个人断不是对方的对手,因为她看到,随着部队的行进岩奔族人的数量从一开始的六人到了五十人之多而且仍有追加之势,再不走那就是死亡。她在地下疾速遁行着,速度之快都来不及插去头上的冷汗,猛的一个变道朝着上方的铜雀山径直遁去。

距离山顶还有些距离,河岸对面开始传来一阵阵撼山巨响,这是岩奔的巨人们在敲山推树,再用碎石树干去开填河道。如果只按大小来分的话,世间有巨型种群,基数更大的中型种群,当然也有小型种群。小型种大多惧怕海河,他们大多栖息在露水充沛的区域,水源就是他们最好的边界。中型种对水源在量上有一定的需求,生活中虽不会多加避讳,但在行走时也总是遇河则绕。唯有巨人种,也就是大陆上唯一的巨人族落岩奔族,才会就河而饮,临河而浴,甚至于去修改河道。岩奔族也因此不可避免的与无渊氏打起了战争,战败使得他们只得栖居水源极少的千目崖一带,即便如此,岩奔族还是顽强地活下来了。

身在对岸,伊念依然能感受到河床在一次次承受巨大的压力,她不禁担心起濛汜的安危,而更为致命的是,一旦岩奔族上岸的人数足够发起进攻,那么攻下毫无准备甚至有极大可能不战而降的花灵部队不过是顷刻之间罢了。只需要两个岩奔族人的合力推击,铁制的嵌山大门轻松就能被推开。伊念回想着前几日芙蓉和她谈论的陷阱,她缓缓停下了遁行,回过头蹿出了地面。

从山上望去,四五排岩奔族人互相接手传递着填河之物,河中显现道路的速度似乎和他们开山的速度一般,激荡起一阵阵的浪花。伊念连忙蹲下对着一株开的正盛的红花私语着什么,刚一起身,一阵风从山下吹来,从红花开始,身后的花草树木都开始簌簌摇曳起来,风是植物最好的信使。迎着风,伊念一边往下奔跑着一边洒下一路的种子。

从山外面走确是要比在山里面走要慢一些,等伊念下到山脚时,河面上已经横亘起一道五人宽的石路,岸上已经零零散散过来了一百来人。百人众站在岸上原地待命,他们高大的身躯遮挡了伊念大部分的视线。龙川与猿七三往前走着,直到彻底走出了人群,她才瞧见有人朝她这边过来了。她急忙从怀里掏出一支白色的玉笛鸣奏起来。

“花灵族的姑娘啊。”龙川摆了摆手示意伊念停下,“此战只关乎岩奔与燧人二族,与你们花灵无关。你们还是早些降吧,我们不与弱者交手。”

伊念提气一顿,正欲放下笛子,突然从后边有人拍了下自己的肩膀,听着声音她就知道是芙蓉回来了,趁着她说话的功夫,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花灵,自有花灵的战斗方式,且我们与燧人有约在先,岂能说就降就降了?即便是弱者,也有弱者该做的事。”芙蓉微笑着与伊念对视一眼,两人双双奏起了笛曲。龙川对这对年轻姑娘的以笛断话的方式甚为反感,觉得她们实在是有些无礼。他皱着眉头,听着兀自传入耳朵里的笛声,不一会儿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了。

起初是一小段连续的单音调的递增,似乎在念谁的名字一般一扬一顿。大概三四次升阶后,曲子突然欢快起来,音符如雨点急促地弹跃着,和声衔在后方紧密地伴着:有朋自远方来,急急扣门而呼;主人雀然而起,跑着还摔了个大跟头,连忙起身乐哉应门。惚而又一阵连音急奏伴着拖长的和音,画面突然就悠扬起来,恰似主客二人走出了屋舍,漫步在高山流水之间,飞身于星辰大海之上。笛声像一场细雨在岸前的湿地上浇灌下来,须臾间探出一地的绿色芽儿,循着节奏芽儿摇晃着迅速成长着,开出成片成片的花骨朵儿。花瓣蓝白相间,金黄色的花蕊艳丽如灯,七朵一簇四下缠绕,是称七星灯。

七星灯相继绽放,花上香甜的气息充斥着河岸。适时,笛曲也渐渐舒缓了下来,每一个音符都被尽可能地拖沓着,强压着,像极了攀上高峰后瘫躺在地上的人所做的那用力的深呼吸。最后,连这口呼吸也悄然停止,河岸上顿时如死寂一般的安静。在七星灯花粉和笛曲《千里快哉风》的催眠下,龙须部队包括龙川都陷入了各自的梦境。

一曲作罢,伊念与芙蓉快步走到河深处,四下反复观望确认岩奔一众都睡去了这才相继服下潮息丹。芙蓉取出两人的灵种,对着它们细细私语了一番,然后手一扬撒在了河面上。适才服下丹药没过多久,没想到药效来的快而猛烈,两人顿觉五脏六腑都在剧烈的收缩,嘴里感到强烈的干涩,整个人有气无力的,东摇西晃地就一头栽入了河里。一阵疾风过后,湖面又重归平静,两颗灵种在其上缓缓地飘荡着。河岸上龙须部队两百多人就这么站着睡着了,远望去活像樽樽石像。

铜雀山北城门上,站哨的花灵姑娘迎着风读着花语:“岩奔来犯北门,速报燧人。汤泉子已布,见机催生,将欲笛引七星。”北门的人顿时炸开了锅,所有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迅速撤离,毕竟花后自来都是严令紧止战斗的,可也不能不管伊念城主的安危。于是大部分的人都跑去城南报信,只留下寥寥几人负责支援。一阵喧闹过后,山下再次随风传来花语:“七星阵成功催眠!但……但……但伊念姐失足入河,我上前搭救不成倒把自己也困了,姐妹们,速速逃离北门,好好活下去!”

芙蓉自导自演的这一曲闹剧本是天衣无缝,只是她未曾料到有一个人,确切的说是人魂,目睹了这出戏的全部过程。自芙蓉从无情道蹲返时开始,九氿便受葬洛之托一直暗中跟随着她。人魂与器魂师之间有几条不成文的规定,其中一条是说人魂不得在器魂师视线范围外附魂,也就是说人魂想要依托外物去重新感受甚至改变这世界时必须是在器魂师的监管之下。在这片大陆上,信义是被人们一贯遵守的。人们的寿命普遍都很长,各族落间又相互闭塞,类似岩奔与燧人这种王位之争的大规模战役还是少见的。所以人们总是习惯于遵守信条,按部就班地,循规蹈矩地,一板一眼地活着,但即使是这样一片大陆上也依旧有谎言暗藏。

九氿悬躺在河面上,百无聊赖,若有所思地用手打捞着灵种,尽管他什么也捞不上来。突然间一抬头,瞥见空中一道金光划过,九氿一边伸了个懒腰一边打着哈欠,然后伸直了手脚再次躺着。葬洛拽着正风从河对岸一路小跑,到近河道时,看见那一条人工填补的石桥都吃了一惊。他朝九氿急切地问道:“她人呢?”

九氿指了指下面说道:“河底下可热闹着呢!”